文章知己千秋愿——沈祖棻与程千帆(附沈祖棻诗词选)
我是轻轻悄悄地到来
象水面飘过一叶浮萍
我又轻轻悄悄地离开
象林中吹过一阵清风
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
象想起一颗夏夜的星
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
象忘了一个春天的梦
——沈祖棻《别》
沈祖棻(1909-1977)
现代女词人沈祖棻1909年出生于苏州大石头巷的一座老宅里。祖父沈守谦笃好艺术,和词人朱孝臧、书画家吴昌硕等都有来往。祖母在世时,家道还算殷实,每年秋天在后花厅用数百盆菊花堆成菊山。祖棻与小伙伴们也曾一起联诗吟句,宛如置身于《红楼梦》中大观园。1928年祖母去世后,大家庭日益走向没落。
1931年,祖棻来到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,从此如鱼得水。她和女友们各自以词牌名作为雅号,祖棻因常以口红润唇,名为“点绛唇”。她们和吴梅、汪东诸师在秦淮河边唱和,在金陵古城四处畅游吟咏。留下了《水调歌头》“雨夜集饮秦淮酒肆,用东山体”,《高阳台》“访媚香楼遗址”等词,记下“笙舟灯榭,座中犹说旧豪华”的雅集。祖棻在金陵古城不仅收获了学业,还认识了程千帆,从此结下一生的缘分。至今仍有一帧黑白照片言说着他们的幸福与微笑。那是 1936年春,二人漫步玄武湖畔,但见花木含芳,二人穿着一色的呢子大衣,祖棻围着一袭轻裘。千帆年少儒雅,祖棻时尚美丽。
1936年玄武湖畔,第一次合影
1937年的到来,宣布了时代和个人悲剧的开始。早在1932年春天,沈祖棻即以一首《浣溪沙》揭开了女词人忧国忧民的序幕,也谱就了心路历程《涉江词》的开端。
芳草年年记胜游,
江山依旧豁吟眸。
鼓鼙声里思悠悠。
三月莺花谁作赋?
一天风絮独登楼。
有斜阳处有春愁。
1938年九月,沈祖棻应聘在重庆界石场蒙藏学校教书,程千帆转赴西康工作。一年后,祖棻不得不因病离开蒙藏学校。赴西康养病的途中,在重庆遭遇空袭,一夕数惊,《霜叶飞》一词用古典的语言,把这段逃避空袭紧张、狼狈、凄苦的经历生动地描绘出来。祖棻久病之躯难以承受长途跋涉的艰苦,终于没有能够抵达西康,而是中途留在了雅安。此后又是一番刻骨相思和着病怀凄楚,倾述于吟笺赋笔,病怀之下又兼相思迢递,更有身世家国之感,所谓“更无双泪为君流”,真正写得至痛至哀。
沈祖棻《微波辞》手稿
1940年的二月,在祖棻三十一岁这年的伊始,她的新诗集《微波辞》出版了,其中几首诗被谱成歌曲广为传唱。然而两个月后,祖棻就因被确诊为腹中生瘤,不得不前往成都动手术。赴成都之前,她在《致两汪先生书》中写道:
所遗恨者,一则但悲不见九州同,一则从寄庵师学词未成,如斯而已。
就在刚刚做过手术、伤口未愈的一个夜晚,医院忽然失火,祖棻在别人的搀扶下仓皇逃出,所有衣物悉被烧毁。千帆从旅馆奔向火场,一时四觅不获,那种惶然惊惧真是无以言表。直到清晨时分,终于得知祖棻尚在人世,两人劫后重逢,不觉相见持泣,恍然如梦。
此后两年,祖棻随千帆在乐山养病。特别是1941年六月迁居学地头后,他们与钱歌川、刘永济结邻,时时书友相访,看炊烟,读闲书,感受着生活的平淡与真实。这是祖棻流寓西蜀十年间,最美好恬静的一段时光,享受着战乱下相对悠然的山居生活。
1942年夏,祖棻和千帆一起到成都金陵大学教书,并在教学之余,担任了正声诗词社的指导老师,教授华西大学和金陵大学甚至川大热爱诗词创作的学生。他们定期在少城公园(今人民公园)的茶馆或新南门外枕江茶馆聚会。会间,社员们分别出示上次的习作,互相观摩,议论古今词作。会后师生醵金聚餐,能豪饮的社员还互相赌酒,尽欢而散。祖棻不仅命题,还不惮其烦地仔细修改习作。学生们编成《风雨同声集》,祖棻为之作序。章士钊见到此集很是欣赏,并在论近代诗家绝句中云:“大邦盈数合氤氲,门下门生尽有文。新得芙蓉开别派,同声风雨已堪闻。”
《风雨同声集》封面及扉页
祖棻和学生们共论诗词的同时,也常和友人集会唱和。1942年岁暮,她和前辈学者庞俊、萧参二师,及同辈至交高文、萧印唐、陈孝章、刘君惠诸友相聚成都枕江楼,饮酒论诗。座间高文狂谈,君惠痛哭,日中聚饮,至昏始散。沈祖棻为此感慨万端,归来作《高阳台》一首,序中有言:
余近值流离,早伤哀乐,饱经忧患,转类冥顽,既感二君悲喜不能自己之情,因成此阕。
随后庞俊、萧参二师及高文、萧印唐、陈孝章诸友皆出词相和。刘君惠在《高阳台》小序中更言及原委:“壬午嘉平,止畺召集江楼,余以酒悲,不觉长号。明日,紫蔓先生有词,石帚、中伦两师复和韵见慰,石斋、印唐诸君继起有作。嗟乎,百忧薰心,乱离瘼矣,而师友笃爱,浹髓沦肌,因写心声,继成此调。”当时雅集,如何能真正享风雅,总不外乎伤国痛,思江南,终成长歌当哭。
《一萼红》一词即祖棻为1944年八月衡阳之战而作,全词壮怀激烈。
乱笳鸣。叹衡阳去雁,惊认晚烽明。伊洛愁新,潇湘泪满,孤戍还失严城。忍凝想、残旗折戟,践巷陌、胡骑自纵横。浴血雄心,断肠芳字,相见来生。
谁信锦官欢事,遍灯街酒市,翠盖朱缨。银幕清歌,红氍艳舞,浑似当日承平。几曾念、平芜尽处,夕阳外、犹有楚山青。欲待悲吟国殇,古调难赓。
词前小序云:“甲申八月,倭寇陷衡阳。守土将士誓以身殉,有来生再见之语。南服英灵,锦城丝管,怆怏相对,不可为怀,因赋此阕,亦长歌当哭之意也。”作为时代的见证者、参与者,沈祖棻深深地感受着国家危亡的切肤之痛。上片尽言衡阳将士悲壮殉国,下片叹后方承平景象。两厢比照,词人感愤万端,悲吟国殇,长歌当哭,情何以堪?汪东先生评此首为“千古一叹”。《八声甘州》则痛哭于投笔从戎、牺牲于芷江之战的学生叶万敏,小序云:
叶生学成,服官湘中,芷江之战,捐躯殉国。英才灭耀,离而不惩。抚情追往,戚戚终日。……十载偷生,常自恨未能执干戈,卫社稷,今乃得知门下尚有叶生其人者,不禁为之悲喜交萦。抑生平居温雅若处子,初不料其舍身赴义,视死如归也。
1945年,经历了许多的坎坷和沧桑,经历了不尽的期望和等待,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。顺江东下指日可待,江南旧地已近在咫尺,可是祖棻的喜悦转瞬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悲哀和绝望:千帆已随武汉大学先期返回,祖棻却无奈滞留四川,夫妻仳离,欲归不能;而遥想东南,苏州旧居早已变卖,老父亲在乱中辞世,曾在上海暨南大学读书的妹妹,不到三十岁即染肺疾早逝,没有结婚也无男友,死前孤寂地烧去了她所有的文字,像黛玉焚稿般充满了绝望与悲情——唯一遗留下的一帧照片是在话剧舞台上演绎着别人的生命。
亲人不再,内战的硝烟又是风起云涌……十年的苦苦期待、忍耐,到头来一场欢喜后,依旧是一切如故,甚至情况更差。情感的堤坝被冲垮,忍耐的限度被突破,十年来压抑的痛苦如同洪水般奔涌而出,于是有了《梦横塘》——
谁知转首家园,甚霜晨月夜,雁影成只。白发高堂,空洒泪、纸灰寒食。但翻悔、兵尘历劫。枉换生还了无益。漫问南鸿,一天烟雾,更何时归得。
——这样悲苦不能自胜,沉痛哀怨之至的词句。
1953年,一家三人摄于上海
1952年至1956年,祖棻终于回到思念已久的江南,先后在苏州江苏师范学院和南京师范学院任教。其间寄情故乡山水,与师友相处融洽,又有娇女承欢膝下,精神十分愉悦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程千帆仍远在武汉大学,两地分居,不免平添惆怅。1956年夏天,祖棻依依不舍地告别江南,告别诸友,调回武汉大学工作。可是很快就到了1957年反右,程千帆被打成大右派,祖棻从此成为“罪人的妻子”。
那时,千帆远在沙洋放牛改造,女儿在关山工厂,每周携孙女早早回来一二日。他们早已被迫从二区的小洋楼,搬到了远离武大中心的珞珈山下九区的破平房里。每每看病购物都要翻山越岭。尽管生活多艰,沈祖棻还能以老来看淡一切苦难的心态,自若地描写她的生活。她淡淡地落笔,字里行间无怨无悔。在极端的压迫下,生活寂寞无聊,物质匮乏。
她在1975年四月八日在记录琐碎生活片段的日记中写道“每早乍醒朦胧之际,总觉千帆及囡及早早就在外房一样,一清醒知均不在此,每感孤寂无味”,但她依然在苦涩中寻找着生活的意味。湖光山色,老友书信,孙女早早,都是她消遣生活的寄托,对于文学与艺术,对于自然,她的灵心慧性与激情感悟依然绵延不决。
四月九日(二月二十八日),星期三,阴,她在日记中记道:
早醒又想早早,起床后已七时,看火尚好,即稍早加,极好。近日车多又开窗门,灰极大,即细掸抹两房一偏,略洗抹布,已七时三刻,即出外至湖边散步,在铁疗墙外石级上立有一刻钟,眺望湖山,觉烟波浩荡,景色无边。近山平野,青翠笼葱,远山遥树,烟雾迷濛,湖波渺渺,远处白帆缓驶,景色如画。近日常朝夕至湖边散步眺望,觉百观不厌,且朝夕阴晴,又各有不同,而皆极其美。惜无东坡咏西湖之才,能道出东湖之美也。因思东坡以西子比西湖,以淡妆浓抹比阴晴,实为妙喻。每思世上事物,其最美而令人百看不厌者,为湖山胜景、春花秋月、美好诗文、精美艺术及美人。山川之美,虽有大小高低之不同,但各地皆有,可以赏心悦目骋怀怡情。纵亦有陵谷沧桑之变迁,千载以上,目不及睹。春花秋月,虽有繁盛零落、阴晴圆缺之不同,使人易生感慨惋惜之情,而四时往复,光景常新。人生虽促,亦可及时欣赏。美好诗文,则古人远矣,而作品千古流传,一编在手,百读惬心,恨未能起作者于九原一论精微也。精美艺术,其惊心动魄,荡心回肠,心醉神驰,亦百观而不厌,但一时难屡遇耳。惟美人则不世出,千古以来,寥寥可数,虽艳容惊目,秀色可餐,而青春短暂,美人迟暮之感,古今所悲。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,古诗人所谓“昔日美少年,今日成老丑”;前王婆所谓“少似观音老似猴”也。可不痛哉!惟山川之美,随时可遇,千古常新耳。
在那个苍白冷寂的时代里,祖棻的眼里仍有生命的色彩,她的内心笔下激荡着山川之美、千古常新的感慨,她还写下长篇《早早诗》,把小外孙女早早描写得那样生动可爱。舒芜先生对这首诗的理解是极有价值的,“《早早》一篇用童心的灯火照亮了苦难和屈辱的灵魂的暗隅,这才是它的‘深衷’所在。”
1974年,半岁的早早与外婆
1977年,沈祖棻和程千帆自愿退休,心情愉快地重返江南,和故朋旧友相聚,岂料这却是她最后一次归省江南。六月二十七日,在回到武汉的返家途中,祖棻不幸遭遇车祸不治身亡,享年六十八岁。一生忆江南的苏州女子,从此安葬在了武汉九峰山公墓。
在祖棻故去的那个夏天,程千帆没有沉浸在悲痛中止步不前,而是奋力整理亡妻的诸种遗作,并在不久之后文艺复苏的春天,将《唐人七绝诗浅释》和《唐宋词赏析》付梓出版。后来,程千帆应南京大学匡亚明校长的聘请,来到南京大学中文系,以二十年的学术生命培养出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梯队。
1996年的春天,他回到武汉,八十三岁的老人,在他亲手书写的墓碑前痛哭流涕。因为他给她的一生,太过坎坷。祖棻曾在《千帆沙洋来书,有四十年文章知己患难夫妻,未能共度晚年之叹,感赋》中写道:
合卺苍黄值乱离,
经筵转徙际明时。
廿年分受流人谤,
八口曾为巧妇炊。
历尽新婚垂老别,
未成白首碧山期。
文章知己虽堪许,
患难夫妻自可悲。
也许,这首诗最能概括他们的一生。他们是真正的知己。祖棻在《致卢兆显书》中曾说:
与千帆论及古今第一流诗人无不具有至崇高之人格,至伟大之胸襟,至纯洁之灵魂,至深挚之感情,眷怀家国,感慨兴衰,关心胞与,忘怀得丧,俯仰古今,流连光景,悲世事之无常,叹人生之多艰,识生死之大,深哀乐之情,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夫然后有伟大之作品。其作品即其人格心灵情感之反映及表现,是为文学之本。
这是他们一生对为学、为词的共同理解和为人的共同标准,亦是他们一生的写照。他真正懂得她的才华,正如他在她墓碑上书写的八个大字:“灵芬奇采,炳耀千秋”。程千帆不擅词作,每每祖棻给他写词,他答还的是诗。他是严谨的学者,诗典故太多,也很难见出性情。可是他有两首《鹧鸪天》词写得很真,很任性。这是夫妻四十年的感情,更是他对亡妻才华和信念的致敬。题前小序记道:“子苾逝世,忽近期年,为刊遗词,怆然成咏”:
衾凤钗鸾尚宛然,眼波鬟浪久成烟。文章知己千秋愿,患难夫妻四十年。
哀窈窕,忆缠绵。几番幽梦续欢缘。相思已是无肠断,夜夜青山响杜鹃。
燕子辞巢又一年,东湖依旧柳烘烟。春风重到衡门下,人自单栖月自圆。
红缓带,绿题笺。深恩薄怨总相怜。难偿憔悴梅边泪,永抱遗编泣断弦。
“难偿憔悴梅边泪,永抱遗编泣断弦”,这是患难夫妻之至痛,亦是文章知己之至幸。
老夫妻最后一张合影(1977年6月)
文章知己,患难夫妻
(程千帆用印)
摘自早早《有斜阳处有春愁》
【沈祖棻诗词选】
寄千帆
门外东湖水,秋风起碧波。伤心家似客,附骨病成魔。同室期应远,移居愁更多。幽窗人不寐,漫问夜如何。
其二
清秋明月夜,相望隔重城。多病思良伴,长离负旧盟。有情惜往日,无意卜他生。还待乌头白,归来共短檠。
忆昔
忆昔移居日,山空少四邻。道途绝灯火,蛇蝮伏荆榛。昏夜寂如死,暗林疑有人。中宵归路远,只影往来频。
其二
初到经风雨,从容未识愁。忽闻山泻瀑,顿讶榻如舟。注屋盆争泼,冲门水乱流。安眠能几夜,卑湿历春秋。
冬居杂咏
泥途车马少,终日掩蓬门。密雨凝寒重,玄阴压昼昏。残年盼归客,久病守孱魂。四壁孤灯夜,惟余残卷存。
和玉溪生无题,同千帆作四首
未卜他生别更难,燕飞花落到春残。青天可补情还老,碧海能量泪不乾。才过佳期星汉远,窃来灵药月轮寒。凤笺细写眠蚕字,留作相思日后看。
其二
月地云阶记旧踪,斑骓嘶断晚来钟。春檐酌酒花初落,绣幄围灯雨乍浓。珠树三年巢翡翠,金塘一夜泣芙蓉。锦衾角枕天涯远,未必蓬山隔万重。
其三
暖透吴锦第几重,画罗鸳被为君缝。秦楼娇凤羞相妒,洛浦惊鸿梦可通。桐树惯栖怜净碧,荷花到死守香红。千年桑海寻常事,肠断虚窗五夜风。
其四
尽日灵风卷雨来,昨宵双枕乍惊雷。千春小月留相待,一夕行云去不回。旧梦自迷神女峡,新诗空费沈郎才。相看蜡炬同垂泪,聊可煎心莫化灰。
和千帆方议游湖而余忽病之作
零落楼迟尚有村,卅年辛苦长儿孙。烟花伤别春俱远,灯火论文酒可温。向老始知才已尽,余生长与病同存。清游又负韶光好,满目湖山却闭门。
新秋
雨声初送夜凉轻,秋热重蒸向午晴。閒里焚香心自静,兴来开卷眼能明。盘飧料理凭娇女,诗札殷勤感友生。犹恨音书时阻滞,倚阑凝伫暮云横。
琐窗寒
照壁昏灯,敲窗乱而,闭寒孤馆。谁魂一缕,欲共药烟飘断。最凄凉、梦回漏残,影扶病骨衾重展。甚炉灰烛泪,销磨不尽,故欢新怨?
双燕,归来晚。更莫问当年,酒边春感。前游纵续,早是心情都换。任秦筝、零落雁行,赋愁惭觉如今懒。奈吹残、笛里梅花,极目江南远。
鹧鸪天
何处清歌可断肠?终年止酒剩悲凉。江南春水如天碧,塞上寒云共月黄。
波渺渺,事茫茫。江乡归路几多长?登楼欲尽伤高眼,故国平芜又夕阳。
玉楼春
绣衾慵展金泥凤,几日相思罗带重。当楼柳色怕关情,压枕春愁还入梦。
严城四面悲笳动,帘外轻寒谁与共?社鹃啼彻月痕低,永夜灯花犹自弄。
临江仙
画舫春灯桃叶渡,秦淮旧事难论。斜阳故国易销魂。露盘空贮泪,锦瑟暗生尘。
消尽蓼香留月小,苦辛相待千春。当年轻怨总成恩。天涯芳草遍,第一忆王孙。
浣溪沙
久病长愁损旧眉,低徊鸾镜不成悲。小鬟多事话年时。
剩水残山供怅望,旧欢新怨费沉思。更无双泪为君垂。
高阳台
雨织清愁,香温断梦,十年心事堪嗟。冷落歌灯,尊前怕听琵琶。高楼只在斜阳外,更为谁、留滞天涯?但凄然,望极秋江,一片蒹葭。
归来依旧吴山碧,对荒烟苑圃,古藓纹纱。乔木苍凉,明朝知是谁家?吟笺纵寄相思字,又何情、与说年华。待重追,昔日游踪,画舫香车。
惜红衣
绣被春寒,秋灯雨夕,药烟繁碧。怯上层楼,新来渐无力。空帷对影,听四面、悲笳声急。凄寂。三两冷萤,映轻纱窗槅。
初鸿远驿,雪岭冰河,依稀梦中历。书成讳病,泪湿数行墨。几日薄罢嫌重,莫问带围宽窄。但枕函沈炷,犹解劝人将息。
虞美人
寒梅落尽江南远,羌笛关山怨。不辞肠断写离情,更恐笔花熏泪易成冰。
琼楼玉宇今何似,未有归鸿字。旧欢还到梦魂中,无奈梦回帘外五更风。
蝶恋花
剩粉零香飘泊久。盼到相逢,病枕人消瘦。昨日星辰今日酒,尊前渐觉情非旧。
不管秋风迟与骤。团扇恩深,长恋君怀袖。百草千花情谢后,香莲自覆连枝藕。
踏莎行
衣上征尘,镜中残黛。千花百草慵回睐。带罗自暖旧时香,同心结在终难解。
别梦成云,春愁如海。游丝苦恨重帘碍。年年芳草遍天涯,香车只在斜阳外。